正名运动

新西兰地理委员会(New Zealand Geographic Board)今天决定,建议政府将北岛城市Wanganui正式更名为Whanganui。不过由于地理委员会没有权力,最终的决定权在中央政府手上,土地信息部部长有权拒绝委员会的建议。

Whanganui中间的h究竟有多么重要,我在以前的一篇blog说过,就不再重复了,简单的来说,Whanganui在毛利语中意为大海湾,但Wanganui没有任何含义。新西兰的毛利语地名中也有“拼写正确”的Whanganui,例如首都惠灵顿的毛利语就叫Te Whanganui a Tara。

不过问题是,这种事有必要吗?不管这个名字的拼法是否符合毛利语的规范,但地名是无所谓正确与否的,人们喜欢怎么叫,那这个名字就是正确的名字。再说这个地名是历史的象征,这个“拼写错误”是由于欧洲人对当地毛利语方言的不熟悉造成的,在毛利语中,wh更接近f的声音,而w和英文的发音接近。Wanganui也许不是正确的写法,但却是这一历史的体现。

再说语言是由使用者决定的,而不是通过权力强迫人们改变。当地居民已经多次通过公投的方式表示不需要更改地名,而强迫只会造成人们的反感。语言是自然演变的,这个地名的拼写是错的,但很多人(包括我在内)一直习惯于正确的读法。当大家都习惯了,地名自然而然地就改了。

虽然我认为这个国家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我可以大概理解“毛利语正名活动”背后的渊源。不仅是Whanganui,前段时间还有要求说要把新西兰的南北岛分别加注毛利语名称,作为正式名称的一部分。地名虽然只是一个名字,但它承载的政治和情感意义却是远超地名本身的。在中国大陆,我们有“反修大道”,“人民路”;在台湾,我们有“反贪腐大道”。

不过作为一个民族来说,地名不仅仅是政治游戏。不仅仅是毛利人的习惯,命名权通常就意味着你对这个地方的所有权,历史上几乎每一个国家占领一地时,都要赋予新土地和自己文化或者家乡相匹配的名字。不过对于失去土地者,要怎么保持自己和这片土地的连系?还是地名,如果一片土地是用我的语言命名的,那至少可以证明我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和那片土地有联系。不过当毛利部落用文化和语言理由要求改名时,他们其实忘了,Wanganui其实也是他们文化的重要一部分。当年称该地为“Wanganui”的部落是从南岛迁徙过来的,而这个部落今天已经不存在了。如果连这个名字也丢掉了,谁还会记得当年的历史?

这种正名运动,无论是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我觉得更像是一种弱者的焦躁心理,如果弱者无法拿回土地的所有权,那么他们将更可能地转向寻求精神上的慰藉。不过问题是,这种正名运动除了精神上的满足,还有多少现实意义?

老佛爷的面子

世界上威力最大的武器是什么?男人说,是女人的命令;爱因斯坦说,是复利;中国官员说,是我的那一纸禁令,什么东西都能禁掉;而老佛爷说,有我张面子在,还需要什么武器吗?

这段时间我的Google Reader里充满了关于老佛爷六十花甲寿诞的新闻,本来不想说什么,也没时间,不过看到这个,还是忍不住了:

今日起至10月8日24时,严禁各类体育、娱乐、广告性等飞行活动。即日起至10月2日24时止,鸽子禁止在本市行政区域内飞行,城区部分区域内禁放风筝……据了解,公安部、国家体育总局等部门已联合发文,要求以天安门广场为中心的200公里半径范围内严禁各类体育、娱乐、广告性等飞行活动。

除开动物福利不谈(例如半个多月不让鸽子飞会对鸽子造成什么影响),我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禁止放飞鸽子的禁令,毕竟是为了确保飞行安全——参加阅兵的飞行器都是低飞。世界上大部分机场对周边地区也有类似的限制。不过问题在于,机场周围的限制也就在于饲养而已,野生的鸟类是管不了的,因此稍微大一点的机场都有驱鸟设备。

对北京来说,在市区范围内,我们可以用人管住那些不听话的鸟儿,可在此之外的怎么办?要如何让鸟儿理解中央的最新指示?鸟儿可没有中国人那么高的政治觉悟(也许乌鸦除外),如果一群张家口的鸽子什么的闲得无聊,要去天津看看海,他们肯定是飞直线,而不会照顾老佛爷的面子,绕着京城走。

所以我要慎重提醒北京方面,你们忘了颁布一条禁令,禁止外地鸟入京。

另外一点值得说的是禁飞区范围 —— 以天安门为中心的200公里半径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如果你的电脑上有Google Earth,无妨试一试,这包括了北京市,天津市全境和河北省至少2/5的土地。总范围12.5万平方公里,约占全国面积的1.5%。如果你需要对比,巴格达国际机场是世界上空中安保最严的地区之一,可这个机场的保卫半径也不过10-20公里左右。

当然,我不是说国庆要门户大开,不要安全保障了。全国各地都在喊“严防死守保国庆”,可问题是,就像球场上要防守对方球员的进攻而不是裁判一般,要防守,总得要说一个防守的对象吧?如果要防的是“国际反华鸽子”,那就请告诉全国人民,这股势力叫什么名字,领导鸽是谁,有什么样的邪恶计划,全国人民才能共讨之。

可现实是,至少从现在看上去,全国各地的鸽子都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 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情报部门能力太差,不知道防守对象是谁;或者,另一个让我不愿意看到的结论:每个人都是他们的防守对象。

无论鸟人,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生不欢。
无论鸟人,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生不欢。

选举制度公投

新西兰的议会选举使用联立制(MMP),这种选举制度有点像纯粹的比例分配制,政党票决定每个党的议席,区域议席只剩下了名义上的作用。总理John Key最近表示他要坚持他选前的承诺,在下一届大选的同时举行选举制度公投,而且这个公投对政府有约束力。

在新西兰实行简单多数制的时期,选举结果一直有一个特点:如果是右翼的国家党胜利,他们在小选区中通常是险胜;如果是左翼的工党选举胜出,则必须要在总得票数中大胜对方。由于工党的议席主要在城市地区,支持者集中,但在这些支持者集中的选区,你赢再多,那也只算一个议席。这导致了工党在半个世纪中,两次都是当一届政府就下台,虽然在几次选举中,总得票数都比对方多。

和反掌罚法案公投不同的是,几份民意调查均显示,这一项公投的支持/反对率势均力敌,通常不会超过5%。但问题在于,还有20%左右的选民不知道该怎么选,因为他们压根就不明白MMP是什么东西。可问题来了,如果人们根本就不懂一件事情,让他们投票岂不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MMP有很多让人诟病的地方。从1996年实行开始,新西兰就没有选出过一次多数政府,这让主要执政党的政策更难在议会中得到推行。但另一方面,MMP又是看上去最公平的制度之一,议席分配基本上合理反应了各党派的实际得票率,并且避免了两党政治的出现。

我个人认为回到简单多数制,将会是十分危险的一步。看看支持开倒车的是谁就知道了【PDF】,他们通常来自乡村地区,年龄偏大甚至已经退休。而在惠灵顿等城市地区,MMP的支持则占了大多数。作为少数民族,我们应该关心的不仅仅是新西兰将回到两党政治,而且少数族裔在议会中的代表将会减少。在联立制之下,由于决定议会议席的是党票,而党票是不分区的,因此每个政党都需要吸引尽量多的选民,包括推出少数族裔议员来赢得少数民族的选票,如果退回简单多数制,结果将会是显而易见的。

John Key也明白简单多数的缺点,如果政府支持这一选择,将会遭到更大的反对,所以他看上去更倾向于支持另一种选举制度:并立制(Supplementary member)。简单来说,这是MMP的缩小版,不分区议席依然存在,但是和选区议席分开算的。如果你熟悉台湾,2008的立法委员选举就是使用的并立制。至于这种制度是否公平,看看台湾的选举结果就知道了,两大阵营的得票率相差15%,可国民党的席位是泛绿的三倍。

因此无论政府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如何宣传,我的那一票已经决定给谁了。

大学的价值

读大学通常被认为是社会中下阶层挤入中产阶级的主要途径(虽然在中国这条路正在逐渐被封死),那么一张大学文凭究竟值多少钱,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在其报告Education at a Glance 2009【PDF】中给出了一个答案。如果把大学作为一项投资,在OECD国家中,一张大学文凭可以让一位男性一辈子平均多赚18万美元,女性13万美元。

毛利润最高的是美国,一位有大学文凭的男性可以比只有高中文凭的人多赚近37万美元。新西兰作为OECD中最穷的国家的之一,大学的毛利也有13万美元。

这个数目听上去很多,但仔细想一想感觉就不对了。

我不知道美国,但我知道新西兰。按照今天的汇率来算,13万美元大约等于18万纽币,但这是一辈子能够多赚的钱。假设一个人从22岁工作到65岁退休,平均下来,一张大学文凭所能够带来的额外收入不过每年NZ$4000罢了。作为参考,新西兰平均工资大约是每星期NZ$700,或者每年NZ$36400 —— 也就是说,一张大学文凭只会带给你平均工资之上10%左右的提高。

更糟糕的是,除非你运气好,双亲都是有钱人,而且愿意资助你的学业,否则你还必须偿还你的学生贷款和承担学习期间的生活费用。我看了一下自己的开销,大约是NZ$30000左右。我不是学经济的,所以我的计算可以有误。作为一项投资来看,我得花至少4年大学+8年工作,才能取回自己的投资,等人到中年之后,才能真正开始盈利。作为一项投资来说,10%的回报率并不差,但和其他投资一样,这也是有风险的,会受到经济大环境的影响,而且作为进入职场的新人,前几年的回报率可能还更低。

如果只是从纯物质的角度来看,我不觉得大学是一个很好的投资(至少在新西兰如此)。但有一个例外:除非你选对了专业。这份报告有两个硬伤,一是没有考虑通货膨胀因素,二就是没有从不同专业的角度来看。学艺术的和学法律,出学校之后的工资肯定会有相当大的差异。

但这份报告也提出了读大学在其他方面的收益:在人际交往中更有自信以及更容易得到信任,身体更健康,更关心政治。

没找到中国的数据,如果谁有兴趣,无妨对比一下。

爱民的独裁者?

《地球是平的》一书作者Thomas Friedman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专栏文章,其中提到,民主不一定比独裁好,特别是当独裁者是一个“开明”(enlightened)的政党时。他用了中国和美国的例子,在气候变化和清洁能源方面,中国都走在了美国的前面。而美国的一党民主却导致了现在的反对党共和党为反对而反对,拖慢了效率,导致一些政策不能尽快实行。

网民评论说,“中国人民从此又多了一位老朋友”:)

独裁者中确有“开明者”,英文中也有”Benevolent dictatorship”(我倾向于翻译为“亲民独裁”)这种说法。亲民独裁者虽然通过不民主的手段上台和维持政权,但它仍然使用拥有的权力为人民谋福利,而不是为自己。

但我觉得首先需要明确的两点,一、历史告诉我们,不管独裁者是否真的亲民,他们都会试图把自己打扮得亲民(而且还有一个特点,这些独裁者通常都会把民主和混乱,无秩序联系在一起);二、独裁者的利益有时候和被统治者并不冲突,例如“人民专政”的说法,但这不意味着独裁者和被统治者就属于同一群体了。明确这两个问题就好说了。

独裁政治可以以很快的速度推行政策。如果这项政策是有利的,那么收效也会快很多。但这种速度也是有代价的,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社会代价。随便举个例子,大家都在拿中国每年8%的增长率和外国做比较,但这个国家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我们花了多少年时间甚至是人命的代价来等待一位“开明”的独裁者?

独裁政治下的政策可以造福民众(暂且不论事实并非一直如此),但那不意味着这就是那项政策的初衷 —— 一个简单的测试,如果这位独裁者老了,下台才是对人民最好的选择,他会自愿选择下台吗?

等待独裁者突然良心发现,这有点像古时候等待“圣上英明”一样,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朝代都的确有那么几个英明的君主,他们的到来通常也意味着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快速发展。但问题是,别说皇帝并非个个都开明,就算是开明的皇帝,老了也有昏庸无能的时候,那么现在,你是选择,在混乱,残酷中等待下一个开明的独裁者,还是自己动手,把这些独裁者去掉?

我想任何一个运作正常的社会,都会选择后者,中国的历史也是如此。如果推翻的是一个独裁者,那么人们迎来的将会是混乱,没有安全感和长期的社会和经济发展停滞。但如果推翻是一个民主系统下的政党,你所需要做的仅仅就是投票而已罢了。

其实我并不是完全反对Friedman的意见,一党民主的确不如一党专政。前提是,民主是什么含义 —— 我从不将民主理解为一人一票,背后的运转机制比这要复杂多了。但无论是执政还是在野,政党的目存在的目的都应该是为了人民的福祉,而不是仅仅是为了要上台。大部分人只看到政党交替或者联合政府所带来的政策不一致性和社会不稳定,但却忽视了,这其实给了不同人群的观点和智慧一个施展的平台,而不是只是只有一部分的人观点得到了支持和实行。

从这个方面来理解,一党民主和一党独裁没有什么区别。新西兰10多年前的选举制度改革,推行联立制的目的之一就是就是为了增加议会中不同的声音,避免大选之后的“三年独裁时期” 。而且从此之后,议会中再无一党独大的现象。可是——新西兰又将面临另一次改革,不过这一次是往回走,政府试图改回一党独大的制度  —— 如果你来自新西兰之外,也许也许你想知道,本国现在的政府无论在经济还是文化方面均属右翼。发现什么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