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遗忘,更拒绝被审查的记忆

三年前的悲伤与眼泪,至今不能忘怀。看着自己熟悉的城镇在汶川大地震成为一片废墟,再坚硬的心,都会为之动容。在学校强忍着眼泪看完了《躺在时间的河流上怀念他们》一文。 我没有那样的文学造诣,但幸运的是,我有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环境,不像南方都市报处于的那个环境,虽然真正想说的已经很明显了,但毕竟不敢直言。

对于我来说,三年前的今天,所带来的重要意义是它完全改变了社会对80后这一代的观感。他们不仅会玩,不遵传统,而且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和义务感。那是决定这代人性格的标志性时刻。  不仅如此,伤痛之后带来的是整个公民社会的崛起,使得这已经事实上成为了国家记忆。

但这个记忆理应是完整的,未经审查的。那才是真实的。当他们今天让我们感恩,感谢党的时候;我铭记的是废墟下再也无法苏醒的学生。他们说会调查,会有一个结果,却把要求调查的那个人判了五年。他们说不会遗忘每一条生命,而那个让冰冷的统计数字有了姓名的人,却被他们给弄丢了。就算今天是纪念日,如果你来自中国国内的话,无妨试试上面的链接还能打开多少个? 不知道那些影帝的影迷们,还要说什么 。

我常常说人类的哀悼是有进化意义的,在没有医药知识的过去,哀悼和埋葬是唯一可以阻止疫病侵袭,造成更多死亡的方式。这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为了任何的政 治目的,而是为了自己和你所爱的人。 天灾无情,但人祸可以避免。你永远都不知道大自然下一分钟会给你带来什么。在大自然前谈论与己无关或者“运气”,无异于是在摸彩票 —— 基督城就是最好的例子,同一灾难完全可以短时间在同一地点发生两次。如果天灾突然发生,你是否有把握,你或者你的孩子头上的屋顶不会造成人祸?经济条件也许会让你我住在最好的房子里,上最好的学校,但天灾可不会正好挑你在家里,你在空地的时间中来找你。或者你的同胞呢?

追求真相更理应是铭记逝者的一部分。学生是一个一个的名字,每个人有自己的家庭,故事和人生。他们不是一个数字,也不是一个个体。所以当我们在宣称 “不忘”他们之时,我们的“不忘”不是八万多的那个数字,而是每一个学生就此被突然打断的平凡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们逝去的真正原因,这究竟是不是对生命的无谓浪费。

三年来总会不断的在心里问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答案。艾未未和谭作人,当然还有更多,例如震后统计名单的无名志愿者,所作的比我们更进了一步,当面 问出这个问题,甚至身体力行试图找出我们所渴望的答案。 为了告慰死者,告慰还生着,痛苦挣扎甚至已经放弃的家长,他们像宣传上要求的那样拒绝遗忘,不过他们同时也忘了去遗忘那些他们希望被遗忘的东西,因而失去了 自己的自由。他们赋予今天这个纪念日更新的意义 —— 对事实,对真相的追求,才会让八万人,特别是那5212位学生的名字永存于世,不会随着人们的老去而消失。

今天不是古代,要从历史中抹去一件事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更别论每个朝代都会有始有终,在其苟延之时还能将历史的一部分从历史书上删除,但被删除的那部分却会一直在你我的心里。那段记忆和历史,完整的,未经审查的,会一直存在于人们的心中。

基督城地震

最近有点不敢说话。地震后,回首一看,我发现这两年在这个blog上发表的各式乌鸦言论,还真有不少都成了现实。例如在去年9月基督城地震时,我大概说了那么一句

如果震中处于市区下方,那么我对这个国家不抱任何信心。

自己有什么水平不是关键,关键要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上面新西兰还是很好,第一时间就放国外的救援队进入基督城,特别是兄弟国家澳大利亚。

但中西观念的不同之处,还是有很多让我不满的地方。例如几个倒塌的主要建筑,包括完全倒塌的基督城电视台大楼,都是被封锁起来了的不允许民众进去。当然,这是为了民众和救援人员的安全着想。但如果是在中国,中国人那么多,男女老幼齐上阵用人力都能给他搬完 —— 反正如果真来了余震那也就认命了。但基督城作为第二大城市,人也不少啊。例如大学学生最近就被组织起来,不过不是抬砖头,而是清理各家各户的废墟。这完全没有理由,那些低危险度的倒塌建筑物完全可以让民众自发去搜救。

当然我不是彻底怀疑制度。一个好制度遇到的短期困难会很严重,但长期而言,确会比冒进者更为平稳向前的发展。不过规矩是规矩,有时候该冒的风险是值得去冒的。

发这个主要是报一声平安。最近有不少国内朋友询问我的安全 —— 基督城离奥克兰有近千公里远,地震时我都毫无感觉,就别提什么安危了。虽然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新西兰是个小国家,但还没那么小:)

但小国家有个好处是,人际关系网络紧密。不管是这个国家的什么人,没准就是你朋友的朋友,所以若要有个什么事也会比较齐心。如果有本地的朋友在读这里,我建议大家都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不一定是要向红十字会捐钱你可以捐出你不再需要的有线电话座机 —— 在灾区不通电的情况下这会有很大的帮助;或者如果家里有空余的床位,可以提供给逃离基督城,需要一个临时安身之处的人们

基督城地震的另一面

已经进入大学毕业前的最后几个星期了,实在是很忙,常常会忘了这里,还请见谅。另外嘛,现在无论有什么话想说,我能找到一个小萝莉说了,所以表达欲就减少了。不知道多少人能够理解这点:)我依然在Twitter上活跃,有事,或者需要交流可以在那里找我。

不过,最近看到冯小刚的《唐山大地震》在本地电影院快要下线了,家人想去看,还是抽空跟着去看了一次电影。我原本就不喜欢这样的东西,看电影送卫生纸,别人吃个爆米花都要被鄙视,这一听就不是正常人,而是平日中的那些道德勒索犯、爱国贼所喜欢看的电影,不过还好,电影院就我们两三个人,相当于专场电影,吃爆米花谁都管不了我。

不过我不想说这个,我想说的是最近在南岛基督城(Christchurch,或者按非常不信达雅的译法,克赖斯特彻奇)的地震。新西兰是地震多发国,这两年地震不断,这个博客里也提过很多大地震,但从来没有一次地震这样靠近一个大城市。按天朝标准,基督城最多是个大县,不过在新西兰,是第二大城市。这样的地震对全国经济,救灾能力的考验是可想而知的,预计损失在新西兰年GDP的2%以上。

这次地震有很多颠覆我观念的地方。最值得一提的是强震发生的时段。作为天朝子民,我们的“常识”是晚上,特别是凌晨发生的地震,几乎肯定要比白天大家都没睡觉时的伤亡要高得多,“家“这个词的脆弱早已深入人心,以至于成为了一个很难颠覆的常识。所以当我听到很多人庆幸地震发生在凌晨死点,而不是下午四点,可以理解我有多惊奇了。事实上大多数住宅都比较新(根据新西兰“新”的标准,我的意思是五六十年内),依照的建筑标准更严格,而且大多是木框架结构,所以抗震能力更强。因此对大多数人来说,家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就我,很少看到整体倒塌的住宅。电视中的一个画面很有意思,一户居民发现一个小断裂带正好从自己家中经过,房子跟着地势隆起来,却依然完整并未倒塌。

相对于住宅,倒塌严重的是那些比较古老,有历史意义的建筑,这些建筑大多处于市区中心的商业建筑和教堂之类的社区建筑,这些建筑晚上通常不会有人住。它们大多是砖瓦结构,一震就导致砖头乱飞,烟囱倒塌。如果是白天,很明显会对行人造成极大的杀伤力。

不过对我天朝人,特别是还居住在天朝的子民来说,没有什么比如此低的伤亡率更让震撼了,以至于让很多人嘲笑说新西兰地震是对天朝“很不友好”的一次地震,零伤亡(其实有一个人因心脏病发身亡),新西兰自己不能多难兴邦就算了,而且还让天朝情何以堪,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居心。这个问题让我朝的五毛们伤透了脑筋,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解释,不过大多是臆测,并不准确。当然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无所谓,拿到钱就行了。

媒体将这次地震和海地地震对比,两次地震无论是震级还是震中离人口聚集区的距离都差不多,可造成的伤亡水平差别巨大,当然更好的建筑质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除了零伤亡,房屋倒塌都很少,近40万人口的城市只有400人的房屋不再安全,需要临时居所。

不过实事求是的说,低伤亡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内。新西兰有个昵称叫Godzone,上帝自己的国家,当然不会让大事发生在这里,事实上这个国家的运气也的确是好。一是地震发生的时间救了很多人的命;二是主震前四秒发生了一次五级的小震,相对于唐山大地震之后的强余震来说,这个地震对那些居住在砖瓦房内的居民非常重要,就因为多了这几秒,刚好唤醒了正在床上熟睡的人们,接着大震来临,正好逃走,然后发现自己的床已经被压在倒塌的砖头之下了。

如果震中处于市区下方,那么我对这个国家不抱任何信心。甚至连大众都不否认这点,民防部曾经和电视台合拍过一个低成本电影,假设1855年在惠灵顿的地震发生在今天,有人会因为一个星期内等不到救援而饿死,医药短缺让糖尿病人丧生,而这个国家必须得依赖澳大利亚的援助。当然电影有些艺术化,但民防部平日的宣传也是着重于自保,希望民众们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能至少独立坚持三天。

如果有五毛兄弟因为我这些资料得了领导的赏,我要求一半分成,二毛五也是钱,是不是?玩笑归玩笑,但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给历史一个完整的图片,不夸大任何一面,不然你和共产党的真理部有啥区别呢?

这就说到了唐山大地震这部电影。这电影离事实根本不能再遥远了,稍微考虑一下都站不住脚。一个小孩子,在如此大灾之后,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呢,能恨自己的妈32年,这显然是我朝的老毛病,用成人意志意淫孩子的想法。当然我不否认灾难中的很多悲欢离合都人催人泪下的能力,但为什么个人的遭遇能获得广泛的同情和关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 它是真的,至少也应该有事实基础,例如很多电影的“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因为是真人真事,才可能符合一般人生活的常识,更能产生共鸣。

不过“事实”当然是不能拍的,这词都快成为天朝敏感词大辞典的最新成员了。人掉眼泪很正常,可如果连为谁掉眼泪都不知道,还要通过发卫生纸的途径来强迫别人一起掉眼泪,我坚持对这种人“道德勒索犯”的评价。更别用说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事件的一面 —— 还有隐藏的另一面不为众人所知。我推荐一部叫《掩埋》的纪录片,这部片子在youtube上有完整版本(当然,需要翻墙)。当了解了个人悲剧所处的大背景下,再来考虑这些小说和电影是否依然感动,依然有价值,更为合理一些。

32年之后,经济发展了,可社会显然没有随之前进,甚至倒退。三十二年前的个人悲剧在汶川大地震之后丝毫没有减少,而且更有一种上瘾的趋势 —— 眼泪多么能够创造“凝聚力”,以至于开始鼓励大家流泪,而让人们知道自己为什么,为谁流泪则不再重要,至于能否让人们不再流泪,更不在很多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对于我来说,这种集体的心灵麻木比任何地震都要悲剧,任何不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的人,将会不可避免的重复历史。

南岛地震

南岛M7.8地震震中
南岛M7.8地震震中,近千公里外的首都惠灵顿有明显震感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新西兰坐在环太平洋火山带上,从明天到200年之间的时间段中,肯定会至少有一次毁灭性的地震发生。这样说来,我倒是很希望昨天(15日)晚上的7.8级地震就是预计中的那个大地震。作为本国有记录以来的第二大地震,由于震中处于无人居住的Fiordland National Park,这次地震造成的损失十分轻微,没有人员伤亡报告,财产受损也就是从超市货架上摔下的商品和打碎的玻璃而已 —— 如果震中再往右偏移一点,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这个幸运的国家逃过了一次大灾难,但这的确是一个警钟。发生地震的地区属于地质运动活跃地区,大地震并不罕见,Fiordland在过去十年有至少2次震级6.5+的地震,只不过这次似乎是一次主要的能量释放。

但其他危险地区却没有这样的能量释放。新西兰的板块交界处从北岛中部的丰盛湾开始,经过首都惠灵顿市中心,沿着南岛的南阿尔卑斯山脉直到南岛底部 Fiordland,直到奥克兰群岛。这条线上有一个主要城市惠灵顿,还有几个几万人的小城市。

新西兰是自然灾害多发地区,除了地震外,还有海啸,火山爆发等潜在的危险。因此政府一直在推广Get ready, get thru这个概念,希望每家人要对可能的灾难制定应对计划,例如家人再哪里见面之类的。民防部门也建议,每家人在完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家中的食物和药品等储备能够至少坚持三天。我希望来自本地的读者,特别是来自有已知危险地区的读者,能够认真看待此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做好准备很重要。

汶川大地震一周年

这两天很忙,所以这一篇看上去迟到了,不过还是说说,毕竟是件大事。去年这一天,我刚刚从学校回家,打开电视,BBC的头条就是中国地震,8级。我还记得我第二件事就是打开USGS网站,看到技术资料之后才知道大事不好,心里大概算一下,如果按照唐山大地震的死亡率,至少10万生命已经在顷刻间蒸发。

这一年之中有悲情,有感动,也有无奈。但在一年之后的现在,当胡在当地纪念时,我几乎要对着电视骂出声来了,那些像庆祝酒店开张的花篮和红地毯我就不说了,可他居然还有本事大谈胜利,大谈“救灾迅速”,果然那些要升到最高位的政客,需要的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虽然也许是观念不一样,但我很厌恶把任何大灾大难都说成是“胜利”,“抗震救灾的全面胜利”。我觉得任何心里稍微尊重那些逝去生命的人们,都不会把整件事情看作是“胜利”,更不会把这种“胜利”用来当作党的宣传工具。就算后面真的“胜利”了,但损失8万人的生命,不管你是按照地球还是火星的观点来看,作为人类,我们早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不过把坏事办成喜事,这是老毛病了,我不期望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改变。

但为了把坏事变成喜事,而把那些“坏事”全部压下去,这就是人品问题了。在这一周年的纪念日中,我心里想得最多的不仅是那些逝去的生命,也有那些仍然在经受心灵上的创伤所煎熬的那些生者。中国人死不能死个不明不白,我们讲究正义和公道,甚至还有以死求义的传统。而那些家长,不仅无法告慰和面对自己逝去的子女,还要默默承受人为的第二次折磨。

纪念不仅仅是缅怀,也是反思。我们是一个不善反思的民族,但这是8万人的代价啊,我们对钱也许没有概念,但对于8万人的生命,我们所能够学习的难道就只是一点点缅怀?连一个“为什么”都不会问?

埋葬和缅怀过去是人的本能,但这个本能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根据进化论的解释,人们埋葬,敬畏,直到祭祀死者是为了预防疾病传播,而保护生者。缅怀逝者是为了让这样的悲剧永远不再为发生,保护侥幸活在这个世上的我们。可难道我们连人的本能都没有了?

为了这一点,我们不会忘记追求那些“为什么”的答案。我们不反对谁,我们只是在缅怀逝者,用一种有人性的方式来缅怀。

而没有真相的缅怀,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侮辱。